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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9章 晚来风急(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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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但现在,他需要动用能用的最后一些关系,把女婿调出京师,外放地方。

    因此谢丕有此一问。

    “詹事府如今有杨廷和,那不是沈家的亲家?礼部有王华庇佑,且到底大哥(谢正)也在礼部,他们也有个照应……”谢丕道,“便是不能往詹事府、又或者礼部挪动,就在翰林院又有何妨。我们在翰林院,本本分分编修讲学,他们总不至于猖狂到拿翰林院动刀吧!”

    谢迁摇了摇头,看着诸子中最优秀的这个,暗叹到底还是年轻啊,得好好磨砺一番。

    就是因为有杨廷和、有王华,才不能把沈理放在他们那边。

    一旦放过去了,就再也拿不回来了啊。

    女婿到底是女婿,不是儿子。

    “让他外放山东也是为了保全他。”谢迁终是不给谢丕真正的答案,只道,“如今咱家人里,只他官职最高了,刘瑾又如何会放过。尤其是在翰林院,他这状元身份,还是颇有号召力的,刘瑾难道就不怕他时不时的发动众人上书弹劾?”

    “那……去南京呢,南京国子监祭酒,就如当年他们沈家沈洲那样。”谢丕又道。

    谢家与沈家其实渊源颇深,谢迁与沈沧、谢迪与沈瑛为同年,而谢丕在入国子监之前,在南城书院读书,拜在田老太爷门下,论起来是沈家三太太的师弟,只不过因为父辈关系,且有姐夫沈理,不好与三老爷平辈论交,只能自认子侄辈。

    谢丕对沈家的事也知道得颇多,且当初沈沧身故前为沈洲谋南京国子监祭酒的缺,也用过谢家的关系。

    谢迁只是摇头,道:“就因为有沈洲的事在前,才不好让你姐夫再去。且南京国子监并未出缺,运作也不易。”

    谢丕不以为然,道:“如今朝中去了恁多堂官,朝廷必是要从南京抽调人的,叫南京挪动两个缺也不是难事吧。而且,沈洲那事,是名声不大好听,但姐夫是姐夫,又不是沈洲那样的人,姐夫为人刚正,须得一年半载,谣言自就没了……”

    谢迁摆手道:“哪里有你说得那般容易。而且情势紧急,也由不得我们慢慢布置了。”

    谢丕还待再说,谢迁已道:“你也知沈家如今在经营山东……”

    谢丕到底是书生,又生在书香门第,不免露出不屑来,道:“商贾事而已。姐夫是去作上官,少不得要庇佑他们,他们除了给姐夫添麻烦外,还能帮姐夫些什么不成!叔父这是在给沈家铺路。”

    怎么可能给沈家铺路?!谢迁不由失笑,口中却道:“这商贾事能做到连上辽东、连上兵部、连上皇上,便也不算小事了。”

    说着又收了笑容,正色道:“沈家如今和陆家一道经营山东,陆家有分支在,有人主持,沈家却没有。你姐夫外放山东布政使司作个参政,那也是地方上数得着的长官,又正是能管着这一块,沈家陆家自然皆以你姐夫马首是瞻。现在看来,是你姐夫庇佑他们,将来,山东未必不能成他的根基。”

    谢丕闻言,脸上的不屑神色也渐渐褪去,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半晌,他才又深吸了口气,只道:“……只是山东那样乡下地方,又不比江南富庶,姐姐如何住得惯?且姐姐腿脚到底没大好,不宜远行。侄儿们也是正读书的时候,山东哪里比得京中的书院……”

    谢迁皱眉厉声道:“糊涂,莫非四娘又与你说了些什么?”

    谢丕吓了一跳,忙道:“不曾,不曾。是侄儿自己想的……”他还想说些什么,被生父严厉的眼神一瞪,到底是把话咽了回去。

    谢迁哼了一声,道:“那便是你婶娘犯了糊涂。你不要净掺和在这些内宅事务里,多放心思在大事上。”

    他顿了顿,郑重道:“昨日我与你说的那些人,你可记下了?”

    *

    仁寿坊,沈府

    沈沧的两周年祭礼诸事已办妥,只是十月二十二,恰赶在朝中这一场风波尾声时,亲戚故旧或多或少有牵扯进去,只怕前来致祭的故旧会少了多少人,相应的一些布置也要减下去。

    “这种时候,声势大才是要糟。”徐氏如是说。

    沈瑞点点头,原本沈家也不是那只图场面煊赫好看的人家。如今这样的朝局下,低调才是福气。

    王华入阁是沈瑞所没能想到的,依着前世记忆,这时正是王华父子被刘瑾迫害之时,且王华终其一生也并未入阁,如今却是老师王守仁在南京稳坐,师公王华更是一举入阁……

    历史,已经悄然改变!

    最初的最初,沈瑞也不无担心那所谓蝴蝶效应,然随着一步步融入现在的生活,他又如何肯眼睁睁看着那悲惨的历史在面前重演!

    做当做之事,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便当大道直行!

    沈瑞暗暗下定决心了。

    这次王华入阁,沈瑞是打心底里高兴,对自己今后要做的事,也更多了一份信心。

    那边杨廷和掌了詹事府,又在内阁专掌敕诰,也同入阁相差无几了,也算是大权在握了,于沈瑞这个女婿自然好处多多。

    “可惜了你如今不曾入仕。”与沈瑞密谈朝事时,沈瑛忍不住道。

    其实沈瑛自己也是颇为惋惜的,若非守孝,原正五品通政司左参议的沈瑛此时只怕能更进一步。

    沈瑛原就是东宫旧人,此时正值小皇帝大肆提拔自己人的时候,且他同王守仁都是弘治十二年的二甲进士,私交亦是不错,也算得王华子侄辈,加之有杨廷和关照,跃上一级两级都不在话下的。

    如今,也只好兴叹一番了。

    还有一年多的孝期,只看这一年风云变幻,谁也说不准下一年又是什么样子。

    沈瑛也只不断联络旧友,维持关系,以待他日起复时能用上。

    这些时日,沈瑛与沈瑞聊得较为深入,当初沈瑞不好在书信里写与寿哥关系,如今当着沈瑛也都合盘托出。

    沈瑛曾在沈瑞杨恬文定时于杨廷和府上见过微服私访的昔日太子当今的新皇,对皇上与杨廷和的亲近关系心中有数,因此听得沈瑞说与寿哥的几次接触,并不以为奇。

    沈瑞既与沈瑛说开,许多事情便都不相瞒,也正好与沈瑛商量事情。

    大约因为在通政司任职的缘故,沈瑛要比在翰林院呆得书生气十足的沈理圆滑得多,朝中许多人事关系也看得更为透彻。

    尤其这次的风波里,因着谢阁老,沈理也卷入其中,不免失了冷静。沈瑞便主要同沈瑛商议。

    在上书之前,沈瑞和沈瑛谈了刘忠的劝告,沈瑛便依言暂时没有出去,并同沈瑞一起劝说了沈理。

    然如沈瑞所料,沈理是不可能不上书的,伏阙百官中自然也有沈理一个。

    如今,谢阁老致仕,沈理也难免不受牵连。

    “然则理六哥到底是姓沈,不姓谢。”提起沈理来,沈瑛向沈瑞道,“且理六哥与王家关系也极亲近,王老大人也不会由着人动他。”

    沈瑞虽心底抹不去担心,却也点点头,他是去与王华、杨廷和甚至宫里的张永都打过招呼的。

    “便是那人想动作,皇上见是你的族兄,也不会同意的。”杨廷和这般向沈瑞说。倒是对小皇帝与沈瑞的关系,比沈瑞信心还足。

    杨廷和还表示,这种时候不是要躲事儿,而是正该当趁着有合适的缺儿,让沈理挪一挪地方,诸如他举贤不避亲,就挪詹事府来,左右庶子平调完全没难度,弄好了,少詹事也不是不可能。

    这位置本身就已是极好,且有杨廷和在,刘瑾也不敢怎样。

    沈瑞也与沈瑛商量过可能出现的种种情况,以及他们的种种应对,也一致认为,能到詹事府,是再好不过的出路。

    却不曾想,沈理过来言说,谢迁与他谋了外放的差事,山东布政使司右参议。

    沈瑞与沈瑛皆是惊声道:“怎的还要外放?”

    沈瑛大为皱眉,道:“此时京中位置也不是坐不得,外放恐是要错失良机了,岂不遗恨。六哥再与谢老大人说一说?”

    这场伏阙对沈理的影响也是颇大,这时他也有些意兴阑珊,只摇摇头道:“既已谋了此处,便即去罢。京中……唉,也多是非。我三舅兄已是辞官了……”又道,“往山东也甚不错,我想着,族里正也要往山东去人,有我在,总是便宜。”

    沈瑛心道谢豆在大理寺,又怎么同翰林院能一样,只不好说出来,因又劝了两句,见沈理心里已是认了往山东去,他也颇为无奈。

    因又细细问了谢迁那边如何说的,沈理不疑有他,便也认真答了。

    三人就山东事说了小半个时辰,因沈理是从谢府出来便直接来了沈瑞这边,家中还不知道外放的消息,便也不久留,即要回家安排一番。

    待送他走了,转回外书房,沈瑛才冷下脸来,沉吟片刻,向沈瑞道:“谢家,只怕不可与谋。”

    沈瑞原也没觉得谢家是同路人,并不以为然,笑道:“瑛大哥,谢家又几时与咱们谋过。”

    沈瑛摇头道:“不是。你且想,谢老大人为何要将理六哥外放?”

    沈瑞一愣,思量两回,皱眉道:“虽说这般应对未免示弱了些,但这种时候,也是保全之意吧。”

    他记得前世史上刘瑾是兴大狱整治了刘健党、谢迁党许多人的,足可见刘瑾恨意。谢迁想必也是知道的吧。

    不过,确实……谢迁除了三子,旁人也不曾离京,没道理只沈理这个女婿只能靠离京保全。

    沈瑛道:“谢老大人虽离了朝堂,然他门下诸人呢?”他顿了顿,因近日与沈瑞无所不谈,此时便也不顾及,直抒胸臆道:“谢家诸子平平,也只谢丕一个出彩,只是谢丕如今不过小小编修。你说,若是谢老大人出京后,他门下诸人会以何人为首?”

    沈瑞心道,只怕树倒猢狲散了,哪里还会以谁为首!但,若真有铁杆的谢党,“……谢家直系,也只理六哥官位最高了。”他道,也明白了沈瑛的意思。

    “谢迁为了把人脉留给儿子,从而排挤了女婿出京?”沈瑞语气里尽是不可思议,“可是,瑛大哥,谢丕如今职位如何撑得起谢党?他不正应当用理六哥撑过这个过渡时期吗?若不用理六哥,保不齐,谢党就要转到党中旁人手里,一年半载便可能就不姓谢了。”

    沈瑛凉凉道:“只怕他觉得转到理六哥手里,这谢党也已不姓谢了。你莫忘了,先前我们还在为理六哥谋哪里的位置。只怕谢老大人也是心知肚明,给了理六哥,谢党怕就要并入王阁老党(王华)抑或杨詹事党(杨廷和)了。”

    沈瑞默然,又喟叹道一声,也确实如此。

    沈瑛眼神闪烁道:“外放山东,以沈家在山东的经营,理六哥去了,他日山东未尝不会为谢家根基之地。”

    沈瑞却不曾往此处想过,皱眉片刻,他才道:“谢家若真如此想,这算盘未免打得太响了些。理六哥又岂会以沈家养谢家!我沈家也不会做那替他人作嫁的事!”

    沈瑞对山东、辽东是颇为看重,想有大作为的,绝不容谢家染指。

    其实沈理过去,对沈家在山东也是大大的有利,有沈理在,又算得地方高官,沈家族人也肯定更乐意于去山东做事,而山东当地也会卖个面子,事情更容易推动。

    沈瑛自然也想到了这点,因笑道:“有利有弊,只看我们如何化弊为利了。到底,理六哥也不是那般人。”

    沈瑞正色道:“正是,理六哥是感念谢家恩的,但却不会拿沈家去报谢家恩。”

    何况,沈理两口子失和,沈理心里谢家分量到底还剩下多少,还未可知。

    谢家若真打着拿沈家打下的基业作踏脚石的算盘,哼,那就得让他们重重跌上一跤了。

    沈瑛却是不知沈理夫妻家事的,略一思量,道:“沧大伯大祥礼之后,我也随去山东的族人去一趟。”

    沈瑛能去主持布置,沈瑞便大为放心了,忙拱手道:“那就辛苦瑛大哥了。”

    沈瑛摆手道:“族中之事,原本该当,道什么辛苦。”

    转而又叹道:“理六哥去了山东,朝中也只剩下润三叔这个中书舍人和瑾哥儿这编修了。”

    虽则沈家姻亲里不少高官,但沈家本身,却已没了官场砥柱了。

    “此次,瑾哥儿那边,许也能动一动。”沈瑛叩着几案道。想来寿宁侯府不会不管这个女婿吧。

    但话又说回来,沈瑾既是寿宁侯的女婿,于沈家……尤其是于二房,也就远了。

    沈瑛扭过头来看沈瑞,终是叹了口气,道:“瑞哥儿,好生温习功课,明岁下场一举夺魁早些入仕罢。”

    *

    小时雍坊,吉祥锦绸缎庄

    吉祥锦这名字虽俗气,却并不影响这绸缎庄的生意,相反,因着这名字讨喜好记,店铺多了不少生意。

    当然,生意好,主要还是因着——这家店里进得好货。京城上层圈子里的富贵人家皆知,贡品一般品质的好货,也只在这里才买得到。

    更有顶尖儿的人家晓得,这店铺乃是新任的东厂督主丘聚丘公公的产业。有巴结讨好的自然大把银子送过来,这绸缎庄子更是财源广进。

    这吉祥锦绸缎庄如同周围的铺面一般,也是前店后院的格局,前面是三层楼的店面,后面东西两厢是仓房,正房起了一栋二层小楼。

    这小楼便是掌管丘公公名下所有产业的珍姨娘日常理事的地方。

    因着珍姨娘办事得力,又深得丘公公宠爱,因此有些丘公公私人的线报也会送来珍姨娘这边,由她先处理分类,再报给丘公公。

    不过珍姨娘接手这事儿的时日尚短,一些跟着丘公公多年的老人儿,未免有些不服她。

    “……这消息本当这两日就进京了,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但姨奶奶你这样扣着,只怕不妥吧?若是让大人误会了……”一个三十来岁面色黝黑的布衣汉子站在珍姨娘面前,口中话说的貌似委婉,语气却着实不客气。

    珍姨娘面无表情的盯着他,冷冷道:“大人既把这条线交给我,自然是信我的。你这是不信我咯?”

    那汉子虽道了句“不敢”,却是神情倨傲,嘿嘿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牙齿,只道:“姨奶奶不给个说法,小的们也不好办事。若是耽误了姨奶奶的事儿……”

    珍姨娘盯了他半晌,他依旧是这副“不说出道理来,便拒绝从命”的架势。

    珍姨娘沉吟片刻,方缓缓开口,“近来朝局你也知道,空出不少缺儿来。张家,必然要给女婿谋个好去处的。”

    那汉子一脸“那是自然,你说的都是废话”的神情,从鼻子里应了一声。

    珍姨娘道:“这会儿让那消息进京,张家自然不会再动作了,岂不可惜?不若再等一等,等张家银子也花了,位置也谋好了,那人踌躇满志准备升官的时候,嗯,再让那消息送过去……”

    她原本冷若冰霜的脸上突然就绽放出一个笑来,虽然很浅很淡,却骤添了十二分的艳丽。

    对面的汉子业已呆住了。

    不是为着眼前美貌的妇人,而是……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二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呐。”那汉子在心里默默叨念,怪道大人能将这几条线交与她。

    珍姨娘眼波流转,见那汉子躬身领命了,方收了笑点点头,道:“几时让消息进京,我会着人知会你。你手脚也做麻利些,莫出纰漏。”

    那汉子应声去了。

    珍姨娘站起身,踱步到窗边,凝视着不远处街面上的热闹景象,听着后巷里货郎一声声的吆喝声,感受着这人间烟火气,再次轻轻笑了。

    若是不曾得到过,失去了也就失去了。

    若是明明抓在手里了,却偏偏眼睁睁看着失掉,那才叫锥心刺骨,痛彻心扉。

    她定亲时有多风光,被退亲时就有多狼狈。

    定亲时多少人羡慕夸赞,被退亲后就有多少人讥讽挖苦。

    定亲时有多憧憬,被退亲后就有多绝望。

    她摩挲着颈项,那里,曾有一道伤痕,上吊的白绫勒出来的淤痕,母亲用千金买来顶好的药膏,才将那伤痕去了。

    但是心上的伤口,就从不曾愈合过。

    她喃喃自语道:“如今,便让你也尝尝这般滋味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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